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4版
亦谈评诗
■ 谭力铭
  当今时代,最不缺的或许就是“说三道四”。文化的普及,物质的富足,助推着人们思想的丰富和欲望的“奢侈”。
  大抵评诗,亦是如此。如今时代,对诗词的“说三道四”,如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受此影响,我便有了一丝冲动,也就来了这么一点“亦谈评诗”。一直以来,我认为对诗词的评判,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角度和认知的不同。尽管诗有品质的高低,评论也有品质的高低。
  第一、并非一流诗人才配评诗
  凡人评诗论:凡能写诗的人,皆可评诗;即便不会写诗者,同样可以评诗。这就是我的观点和认知。
  莎士比亚的一位友人曾说过“只有一流的诗人,才配批评诗”。这样的论点,我不认为就是真理。何为评诗,其实就是对别人诗词的“说三道四”。中国有句古话叫“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你说我,我说你。但凡评论,亦是如此。从某种角度上讲,诗的水准并不完全由作品的品质决定,往往体现着评论者水平的高低。
  譬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列举了宋代史达祖的“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之句,认为“此等语亦算警句耶?乃值如此费力”。然元代的陆辅之在《词旨》中,却把此句列为警句九十二则。可见,即便名家评诗,也未必观点一致。如此分歧,难道能把责任归咎于作品品质的高低?再如《词旨》中,将“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亦列为警句九十二则,就我这种庸才也难以认同作者的列举。
  并非一流诗人才配评诗,不是我主观臆想、毫无依据。
  中国历代以来的论诗典籍,可以说数以百计,从中我们便可以寻觅踪迹。一流的论诗名家,未必有一流的诗。在中国过往的论诗史上,有太多的人,其诗论成就超越其诗。也有太多的人,并非一流诗人,但却有杰出的诗评典籍。比如近代著名的国学大师兼诗词评论家王国维,其《人间词话》可以说是举世公认的论诗典籍。然在其同时代里,其诗名出其右者,比比皆是。况且迄今为止,也没有多少人赞美王国维的诗,其中也不存在有什么名诗或名句被广为流传和赞誉。相反,《人间词话》却是备受人们青睐。
  第二、其实名家评诗亦有瑕疵
  有人声称自己评诗“不言则矣,言必中肯”之语。对于这样的自我评价,但凡有点辨识能力,恐皆一笑了之。我承认我们应当有文化自信,但不能心存文化优越和自以为是。一个“必”字,多少有些痴狂和自我迷失。倘若有如此评诗水准,何不成就一番事业,来创作一部惊世骇俗的评诗典籍,让世人仰慕,也让沉寂已久的中华诗评再次走向巅峰,创造诗评史上的奇迹!“南方有鸟,三年不飞不鸣”;然则“飞则冲天,鸣必惊人”。楚庄王由此创造了宏伟业绩,成为了春秋五霸之一。我想,若有此等论诗水准,何不也如那南方之鸟,来点一鸣惊人,让诗界再次见证奇迹!
  我对此语的质疑,并非凭空无据。依然可用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来考量此事。
  众所周知,《人间词话》系近代以来最有名气的评诗典籍。仅“境界”一论就把诗词的评判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更是拓展了人们对诗词的认知。尤其是那句“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让不少人唏嘘,更是催人砥砺。然而,即便是名著如此,王国维依然不是神,其作品仍然略有瑕疵。现列举一二,供人探讨和解析。
  其一,王国维对其友人作品的评判有所缺失。王国维的友人沈纮曾寄给他一首《蝶恋花》的词,他认为“此词当在晏氏父子(晏殊、晏几道)之间,南宋人不能道也”。不少人认为此论未免有些言过其实,我亦有如此感知。抛开沈纮之名气不说,迄今为止其诗又有多少人传诵和谈及。晏氏父子乃北宋著名词人,其诗词至今仍有不少人赞叹和念及。甚至说“南宋人不能道也”,更是表明此语有私。南宋尚词,词人众多,且著名词人亦是不少,诸如陆游、杨万里、范成大、辛弃疾等等,皆是名垂千古、名扬万里。岂可说其友人之词系南宋所有人都不及。
  另外,王国维后来评南宋词人辛弃疾的《贺新郎》一词,言及此词“章法绝妙”,其语之境界“几于神者”,且言“后人不能学”之语。由此看来,与其评价友人之词所言“南宋人不能道也”,岂不自相矛盾矣。
  其二,王国维在评价“词今不如古”一篇文章时提出清代的《桃花扇》《长生殿》“进矣”,有人认为这种评价有些言过其实。的确如此!元曲乃是世人公认的巅峰之作,清朝岂能胜之!尽管《桃花扇》《长生殿》亦是清朝传世佳作,但与元代之《西厢记》《窦娥冤》,明朝之《牡丹亭》等名著相比,恐仍有差距。至少不存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国维乃是当时清华园四大导师之一,其学识可谓学贯古今,常人岂能与之相比。如此学识渊博之士,其评论尚且有谬,况乎今人多沉迷声色之惑,一颗沉静的心早已被浮华的物质欲望所熏洗,其评论难道就真那么完美“中肯”,难道就能没有一点瑕疵?评诗只是一种自我认知的展现,岂能“天下无敌”。
  第三、评诗何须套用固定模式
  有人曾言及诗评的格式应大致包括立意、韵律、结构、语言、不足等内容,给评诗弄了一个所谓的“标准”,亦即固定的框架模式。当然,这也不是今人才提出的话题。以前也曾有些教师爷之类的人物或者说专家学者都有提及。特别是他们在指导教学时,总会总结出一套评诗方法和经验,用来指导别人学习。诚然,作为初学者,用点“一加一等于二”这种口诀式的模板,的确有利于快速提升评诗者的技巧和能力。但若始终固守这种“论段式”的评诗模式,是不是显得有些平淡和僵滞?现在有一种高科技,只要录入写作人的想法和要求,用不了多久,AI智能创作,就会解决写作人的烦恼和疑虑。我认为,这种固定的评诗模式,与用AI智能创作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异,还不如用点高科技手段更省事。
  这决不是危言耸听,现实确有很多人在利用这种科技手写文章,而且写的文章决不比普通创作粗糙,甚至更加精致。尤其是利用这种办法写作,不会担心与别人重复,避免了抄袭之弊。因此,那些应付性、任务性文章,AI智能创作,带给他们的是美好福祉。
  然而,机械的创作模式,我不认为有多大意义。当然,把它作为一种丰富的创作技艺,也不是不可以。
  文章无固法,评论无固式,我认为这样的创作更有益。其实,从众多的评诗典籍之中,可以印证此语。
  古往今来,单就诗话抑或词话,至少达数十部,更不用说诗论词论之类的著作,更是多得不可数之。这些传世之作,大多有自己独立的风格,并非遵循某一固有模式。比如元代陆辅之的《词旨》共计五个部分,重点采用列举的方式来评论诗词。除了“词说”七则系从总体上评论诗词外,其余四个部分都是采用了列举方式。对句列举三十八则,另张炎对句二十三则;警句列举九十二则,另张炎警句十三则;词眼列举二十六则;虚字列举一批。再比如清代袁枚的《随园诗话》,则主要采用大量的诗词案例来阐释诗歌应当遵循的理论,旨在突出一个“美”字。在袁枚看来,“性灵”就是诗歌的美,诗歌的魂,诗歌的旨。
  对于诗评的传世之作,尤其是那些被人们重视的名著,皆有自己独立和独特的见解、主张及要义。诸如曹丕倡导气质说,沈德潜倡导格调说,王士祯倡导神韵说,袁枚倡导性灵说,曹雪芹倡导立意说,王国维倡导境界说等等,无一不是在诗词领域里探寻新奇与新意。
  由此看来,诗评需要的是风格,而不是固式;需要的是特色,而不是僵滞;需要的是独到,而不是同一。在无数的诗词评论里,想要占据一席之地,或许剑走偏锋,才是诗词评论需要的“真理”。评诗无尽而认知有限,每个人如何才能在评诗领域里闯出一片广阔天地,需要用好自己的长处,彰显自己的特色,散发出与众不同的认知。如此一来,诗评也才可能产生新意。我们要在自己认知能力里评诗,而不是去与名家相比,甚至是效颦西施。如此则一定会自我迷失,得不偿失。
  评诗如写文章,与自己的学识、阅历、认知等一体相依。就我而言,评诗习惯于用自我认知来解析诗词,或者说用自我的认知逻辑来解说诗词。不盲目崇拜别人,也不轻易否定别人,正如容纳与汲取是中华文化的特点和优势。这个世界本是如此,并非“有理走遍天下”,很多事无法用道理来说服,只能以立场或角度来解析。如同古人“成王败寇”之理。若是能有理走遍天下,又何须战争来平息争执。
  评诗亦是如此。只要你的诗评有别具一格的蕴意,自会留下惊喜。别人认不认可不重要,至少要有说服自己的逻辑!
  正是由于人们不断地在诗词理论领域里精心耕耘,才增添了诗词的活力与新意,助推着诗词的向前发展,彰显出诗词的无限魅力。
  由此看来,诗词的魅力需要诗词的评说,诗词的评说助推诗词的魅力。
  (作者系重庆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开州区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