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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的记忆
■ 袁野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在一所乡村小学教书,在那里我度过了最初的童年时光。
  一栋废弃的教学楼成了教师宿舍,长长而斑驳的走廊,分布在其两边的大教室就是我们吃饭睡觉的小天地。那个时候,每个老师会分配到一间小小的房子,走廊便是大家做饭的“公用厨房”。每家房屋门前都有一个火炉,下面用砖垫起,我想:这样垫高一是方便炒菜的人不至于佝得太低,二来火炉里面燃尽的煤渣和碳灰更方便大人们用火钩掏出来。通常大人们会在火炉口的下方放一个竹编的撮箕,用火钩在火炉里掏,那些碳灰就像升腾起的蘑菇云,等到撮箕里面的碳灰装满了,大人们才会提着撮箕到学校操场边的垃圾场倾倒。火炉旁边放一张废旧的长方形课桌,那是切菜的案台,课桌的下方整齐有序地码放着一排排蜂窝煤。房间里面用铁丝拉了一块长长的布帘,勉强作厨房与卧室的分界。一家人的生活便从这里开始。
  清晨微亮的光线中,早早地飘来了母亲上课前准备的面条的清香;每天上下午放学后,走廊里就会响起此起彼伏的炒菜的油吱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大人小孩的说话声、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俨然一部生活交响曲,简单悠长,共同演奏着一个时代的交响曲。
  春日里,我在田埂边采摘的折耳根,母亲会将它调制成味道鲜美的凉拌小菜;夏季,父亲会带我到临江中学外面那片望不到边的荷田采莲子、看荷花,教我到大自然中写生;秋天之时,虽不见了荷花,但却收获着泥土里肥实的莲藕,餐桌上就会有母亲精心炖的莲藕骨头汤;冬天来临,全家一起灌香肠,小孩子们围着盛满肉的盆子流着口水,瞅准大人们给香肠打结的空当儿,悄悄拿起一块肉,然后放在锅铲上面在火炉上烤得滋滋作响,不一会儿,那麻辣鲜香的烤肉味毫无拘束地在房间里飞舞、弥漫。小小的厨房里是四季轮回的平凡日子,是清贫时代万家灯火的朴素与现实的真实写照。食物的香气与家人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让它充满沉静而从容的流光,让人回味难忘。
  在我3岁的时候,父亲因工作调动回了县城,我便离开了那所乡村小学,进入到县城机关托儿所开始了启萌教育。后来,父亲单位分配了一套三居室,我们有了自己独立的厨房。母亲还在镇上小学教书,父亲的财务工作很忙,总是加班,所以我和父亲的饮食生活基本上是交给他单位的食堂,只有到了周末母亲回来时,我们家的小厨房里才会飘满各种菜肴的香味,虽然那个年代的周末只有一天假,但对于母亲来说,骑着那辆永久牌26型的女式自行车和她的同事们一起行驶在乡村公路上,风尘仆仆的往家赶,在暮色低垂的黄昏,捻亮厨房鹅黄的灯,在厨房里烧制美味佳肴,全家一起用餐的快乐是无与伦比的,因为幸福真正的滋味就在其中。厨房里暖暖的光辉,指引着每一个归来的人,那是家的方向。
  随着社会的进步,家家户户用上了天然气,结束了搬煤倒碳灰的历史,母亲也通过考试调入县城的小学教书。一家三口,一日三餐,厨房里每天上演着平凡的烟火故事。厨房最热闹的时侯,要数过年或者外地的亲戚回来探亲,母亲会大展厨艺,连平日里许久不用的煤碳炉也会搬出来,火炉上用慢火炖着鸡汤,天然气灶上一格一格的蒸笼里是各式各样的蒸菜,高压锅的气压阀转动得吱吱着响……那个年代,请客吃饭都是在家里。在母亲翻炒菜肴中,岁月就这样从指尖慢慢流淌……
  直到三峡移民搬迁来了,旧县城被列为移民搬迁后,父亲单位在新城的土地规划也下来了,长江175米蓄水,迫在眉睫,父亲是新建小区单位员工代表,开始奔波在新县城和旧县城之间,等到新房子的雏形出来后,我们全家迫不及待地跑到还堆满建筑材料的新房里参观一番。这时,我们从一家三口变成了一家五口,当还在读小学的女儿站在满是水泥地的客厅里问:厨房在哪呢?父亲告诉她:现在的厨房是开放式的了。后来,我们五个人为厨房是否安装推拉门各自发表意见,母亲和父亲觉得,这样敞开式的厨房,油烟势必弥漫全屋,我和女儿更觉得,厨房与客厅连通更“洋气”,最后老公发表了意见:厨房是母亲每天待得最多的地方,母亲觉得怎样好就怎样装修!
  就这样,我们决定在厨房与客厅之间安装一面半透明落地玻璃门,厨房的地砖采用防滑,耐脏的优质地砖,灶台和橱柜采用整体式的橱柜设计。炉灶是智能的,洗碗机、微波炉、空气炸锅等各式五花八门的厨具,让厨房更像一个实验室。日子越过越好,我们对于食物的要求不再据泥于填饱肚子了,开始在烹饪上讲究健康饮食搭配。后来,我考取了国家级营养师证,经常对母亲说:饮食要清淡、少炒、少煎,尽量不吃油炸食品,宜清蒸和煨炖。母亲说:说得倒是好,你们一年到头在家吃过几次饭,厨房都快成摆设了。
  是啊,现在工作节奏加快,我们经常加班,应酬占据了大量时间,与家人的团聚也只能过春节的时候较为充分。但因假期短,便在外面的餐厅里订上几桌,三亲六戚匆匆忙忙地仿佛完成某个仪式似地,吃完饭后就各奔东西。
  疫情解封后,元旦节前夕,好友荣邀请大家聚会。
  周末这天,大家早早地来到荣家,那一天,荣做了满满一桌珍馐美味,盛满了一杯又一杯陈年佳酿,大家兴奋备至,开怀畅饮,诉说着刚刚经历过的封城、隔离、核酸检测、打疫苗等那些渐离渐远的话题。
  那一刻,让我回想起遥远的童年时代,那个烧着煤炭炉,被煤烟、油烟呛得直流眼泪的年代,一大家人聚在一起,七大姑八大姨在简易的厨房忙活,表哥表弟们玩捉迷藏,那个纯粹而质朴的情感年代;那一刻,让我明白,不论厨房的陈设如何变迁,它都不仅仅是烹饪食物的物理空间、柴米油盐的琐碎,它永远撑起了每个人对家的眷恋,对亲人的思念,对幸福的留念!光阴易逝,时光易老,厨房的炊烟却生生不息……
  (作者系中国乡村作家协会会员、重庆金融作家协会会员、开州区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