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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诗的辽阔与丰沛的生命交融
——读刘亮程长篇小说《本巴》
  ■ 樊星
  写出气势磅礴、场面宏阔的史诗,一直是众多小说家的追求。在二十世纪的文学史上,既有托马斯·曼的《布登勃洛克一家》、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赫尔曼·沃克的《战争风云》《战争与回忆》、姚雪垠的《李自成》、陈忠实的《白鹿原》那样写实风格的史诗,也有约翰·多斯·帕索斯的《美国》三部曲和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那样风格新锐、光怪陆离、不同于传统史诗的“另类史诗”。这些作品不断拓展了读者对家族、社会、历史和人性复杂性的认识,也为长篇小说的花样翻新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研究话题。
  来自新疆的刘亮程曾以风格苍茫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引人瞩目。后来写长篇小说《虚土》《凿空》,凝聚了他对于荒野、孤村、奇奇怪怪的人和事的不可思议之思,也常常闪烁出作家对于在偏远之地生活的各种哲理和感悟,因此很有长篇散文的气象,令人不禁想起贾平凹当年的长篇散文体小说《商州》。到了2019年的长篇小说《捎话》,作家悄然进入了历史的云烟里,在奇谲荒诞的一个个古代故事中表达了对于历史、战争的种种猜想,以及对于人与动物之间有没有可能沟通的奇妙想象(答案可以是肯定的,美国电影《马语者》就是一例)。这样就写出了人与人、人与动物、当代人与古代人之间的各种心灵错位与沟通尝试。这部小说也因此使人想起莫言的《生死疲劳》中灵魂轮回的奇思,表达了对于生者与死者、人与天地万物能否共情的深长感慨。由此可以看出作家在长篇小说散文化、寓言化方面的孜孜以求。
  到了这次获得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本巴》,刘亮程继续了对不为人知的历史的独到探索与奇妙想象。书名寓意“幸福的人间天堂”,充满着浪漫意味。传说那里没有衰老、没有死亡,人们永远年轻。作家由此切入,通过想象与传奇去追溯一个民族久远的童年记忆,进而表达出作家对于历史可能性的瑰丽想象——那常常也是许多民族历史的起源吧:不愿长大的英雄、但愿长醉不愿醒的人们、在梦中杀敌、回归故乡的奇妙感觉,都如同神话一般异彩纷呈。
  只是,其中关于蒙古族土尔扈特部回归祖国的往事引发的历史之思还是惹人沉思:“我们祖先曾做过多少堪称伟大的事,都没有进入史诗。东归也一样,那场让十几万人和数百万牲畜死亡的漫长迁徙,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但我们说起它时还会伤心,会恐惧,会因为那些亲人的流血牺牲感到疼痛。”这样的思考足以让人想起那些被历史的洪流淹没的许许多多故事,也烘托出“重写历史”的必要与“想象历史”的可能。
  至此,小说的“童话”色彩与苍茫的“历史”悲剧水乳交融在了一起,就如同当年许多“寻根”的作品(如《最后一个渔佬儿》《小鲍庄》《红高粱》)一样五味俱全。由此可见,即使作家有意写一部具有“童话风格史诗”的作品,以“重构历史”的丰富多彩,但人们的梦想终究回避不了命运的考验。而经历过爱恨情仇、长途跋涉的考验后,还能不能葆有赤子之心、梦想情怀?这恐怕不仅仅是作品中散发出来的情感之惑,也是人类一直以来在追求返璞归真的梦想时不断遭遇的永恒困惑。
  写出了这一点,也就烘托出这样的思绪:该如何去猜想历史的风云多变?该如何去还原梦想与现实的不断碰撞?这部作品就这样在想象丰富的描绘中寄寓了对于历史玄机的猜测:一切的云诡波谲、奇特体验,在真真假假、如梦如幻中,浮动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非理性体验,可谓一言难尽。
  这,让人想到阿来的《尘埃落定》、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都体现出多民族历史书写中的浪漫与魔幻,是与记忆的变形、梦幻的真切、童心的苦涩、寻根的迷惘交织在一起的。于是,“史诗”与“童话”“寓言”混融一体,那些梦幻与传说、往事与猜想也都呈现出朦朦胧胧的神秘哲思。这样一来,史诗的辽阔就与各种丰沛的生命感觉有趣地交融在了一起。
  说到史诗,“历史真实”与“反思”一直是许多作家的追求。而《本巴》则在此之外,充分发挥了“想象”与“重构”的才思,使史诗平添了魔幻的异彩。读来使人浮想联翩,也想到那些代代相传的创世神话、英雄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