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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是“军嫂”
■ 刘成
  一九七八年,我爸告别多年的军旅生涯,从部队转业后被安排在开县x局工作。那年我两岁,此后七年,我们一家都住在县城绣衣池我爸单位宿舍。那是一栋老旧的筒子楼,筒子楼有上下两层。我们家被安排在二楼居中的两间屋子。幼年的我常常站在屋前的公用阳台上眺望远处。四周都是青瓦房顶和斑驳的白墙,像黑白电视的影像。这样简单的色调一直延续到有一年“八一”建军节前夕,居委会的人在我家大门上面挂上一块“光荣之家”的大红牌子后,眼前才开始有了一抹鲜活的亮色。
  而同时挂了“光荣之家”红牌的,还有紧挨着我家楼梯转角的那户。同样两间屋子,常年却只住了一位身形单薄的女子,那是我爸单位退休职工的女儿。我妈让我叫她洪亮姐。洪亮姐在一家民办学校教书,经人介绍认识了远在外地当兵的祖民哥。在那个全民视军人为偶像的年代,祖民哥家条件再不好,洪亮姐也铁了心地要嫁给他。原先住在此处的洪亮姐的爸妈便回了乡下,老两口腾房子给两个一穷二白的年轻人做婚房。
  那天,我踮起脚趴在玻璃上贴了大红喜字的窗户上偷偷往里看,正被我妈拉回屋时,烫了卷发、系着红纱巾的洪亮姐走出屋来,她双手捧着水果糖,在光照里闪闪发亮的糖纸后面,洪亮姐的脸艳若桃花。她后面跟着一袭绿军装的祖民哥,祖民哥笑时露出一口白得发亮的牙齿,比洪亮姐手里的糖纸还要亮。在我妈的应允下,我接过洪亮姐递过来的糖。祖民哥笑盈盈地对我妈说:“王姐,以后住在一起就要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回部队后,洪亮在生活上不会的你多教下她。”我妈笑着回答:“嗯嗯,远亲不如近邻,老洪住这里时我们关系也好。”
  祖民哥休完婚假回部队后,洪亮姐就开始了一个人的“军嫂”生活。往年的日子感觉过得出奇地慢,时间像凝固了似的,我们都成了琥珀里的微生物。洪亮姐卷发变成了长直发,红纱巾也没戴了,她经常端着一白瓷盅热水站在阳台上发呆,直到盅里的水不再冒气了也没喝一口。我妈说,洪亮姐一定想祖民哥了。
  自从祖民哥离开之后,我妈每次往楼上运蜂窝煤时总不忘给洪亮姐捎一些,够她用上好一阵。那时我们居民的水费要去位于县城环城路上的门市缴纳,洪亮姐家每次的缴费任务都是我妈派我去完成。每逢我们家做了好吃的,我妈也都会先舀一碗让我给隔壁的洪亮姐送去。洪亮姐也总是把碗洗净后再装上一些糖果让我带回来,这样一来二往,我们家跟洪亮姐的关系更近了。有一天,洪亮姐病恹恹地出现在楼道口,我妈问她啷个脸色看起来不好。洪亮姐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扶着墙蹲了下去。我妈见状,忙上前把洪亮姐搀进屋让她在长椅上躺下。洪亮姐半晌才低声说,王姐,我可能是低血糖发了。我妈连忙兑上一杯浓浓的白糖水,一勺一勺喂洪亮姐。洪亮姐慢慢亮开的眼睛,却开始无声无息地滑落晶莹的泪珠。我和我妈默默地守在一旁。只听洪亮姐幽幽地说:“王姐,你晓得我过得有多难。”我妈只轻轻点头,伸手去捋顺洪亮姐肩上的头发。
  翌年,洪亮姐产期临近,祖民哥安排自己乡下的母亲来照顾洪亮姐。春末时分,洪亮姐顺利生下一个胖小子。有一天,我放学刚到家,我妈跟我商量,你洪亮姐生了孩子,奶一直没通,奶水下不来,你去帮忙吸吸吧。我一听,头摇得跟波浪鼓似地。然后我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循循善诱了半天。她说:“你祖民哥在外面当兵,干的是保家卫国的大事。我们在家里的人,也应该尽力帮他家人排忧解难。”八十年代中前期是一段特殊的历史时期,每年春天学校都会组织我们给前线的解放军叔叔写慰问信和送自己亲手做的小礼物。我妈的一席话,让我想到了学校老师讲的“拥军优属”,又想起电影里解放军叔叔在前线浴血奋战的画面。我一时心潮澎湃,好像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后来,洪亮姐端详着怀里尽情吮吸着奶汁的婴儿,对我和我妈感激涕零。
  不久之后,祖民哥从部队回来探亲,洪亮姐家一下笑声多了起来。祖民哥还送了我一个用子弹壳粘接的摆件。那段时间,我经常看到这样的画面:阳光和煦的蓝天下,挂着一排清洁的尿布。祖民哥一手接过洪亮姐怀抱里熟睡的婴儿,另一只手轻轻地将洪亮姐揽入怀抱。洪亮姐的头柔柔地靠在祖民哥的肩上,靠出了一个天长地久的姿势。
  (作者系开州区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