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
　　邓红梅，高级编辑，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新闻工作者协会原常务副秘书长、《重庆新闻界》杂志原常务副总编。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有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等散见于全国报刊。散文《菊残犹有傲霜枝》在全国副刊作品评比中获奖。

此情难忘可追忆

　　在新闻战线工作多年，曾有过无数次的出行、无数次的采访。岁月更替，采访中遇到过的许多人和事，都已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淡忘，但若干年前随市委宣传部组织的一个采访团赴福建省泉州市的一次采访，却使我记忆犹新。那情那景，犹如一段心灵录影，一旦重显，就会引起我惘惘依依的情绪波澜，久久挥之不去，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琐事记情吧。
　　那是当地政府安排之外的一次特殊采访。位于东南沿海的泉州古城，早在唐宋以前就有“海上丝绸之路”起点城市的美称。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在他的中国游记中曾称赞泉州为“光明之城”。“苍官影里三洲路，涨海声中万国商。”宋代诗人李邴在诗中这样描述泉州当时的繁华与辉煌。如今，泉州得改革风气之先，雄风重振，各方面的工作尤其是经济发展令人瞩目，当我们马不停蹄地完成了泉州市委宣传部预定的采访任务后，提出想采访一位在泉州创业有成的重庆人。
　　提议很快得到当地有关部门的支持，当时，我们刚刚采访完泉州某县灯饰一条街的发展近况，而这条街上恰巧就有重庆涪陵来此的一位商海弄潮儿。不久，陪同我们采访的泉州市委宣传部陈干事便联系妥当，一行十余人当即背起挎包、扛上摄像机，兴致勃勃地前去采访“老乡”！
　　就那家！走在最前边的陈干事手一指，转身拦住了我们:“请你们千万注意，别吓着他！”见我们面面相觑、不知何意，他又压低了声音：“他来这里三年多，很不容易，现在他前店后厂，资产有几十万，效益不错。你们这阵仗，我担心他害怕，你们最好小声提问，特别是不要让他为难……”一时间，我们止住了喧哗，在静默中随陈干事走进了“老乡”的店门。
　　“老乡”大概到门店后面车间去了，陈干事叫一位员工打开约一百平米店堂里所有的灯饰让我们先参观，说他去车间请老板。
　　这是我平生所经历的一次最宁静的采访，从内心感到了一种静谧，静谧是一种很深的美，更是一种氛围。我们抬眼观看各式各样的灯，觉得灯光灿然中，那所有耀眼炫目的辉煌色彩，全不似寻常感到的那种战栗、跳荡和不安，那七色的灯光仿佛也溶进了一种幽幽深谷的寂静里，而在其中，你仍可觉察到一种引而不发的动感，感受到一种生命创造的活泼，还有夏日阳光般热力的散发。
　　“老乡”出来了，老实巴交的不像老板，我们赶紧围上去，因事前陈干事打了招呼，我们也就小心翼翼地提问、做笔记，当摄像机灯光照着他时，他略显尴尬地躲闪。这时，我突然看见站在我身边的陈干事满眼担忧地看着他，倾身向前，欲言又止，还好，“老乡”开始进入状态谈正题，说他如何在这里起家、产生效益后乡干部如何前来教他完税、又如何主动帮他解决小孩上学的问题等等。前后不到一个小时，我们便结束采访匆匆与“老乡”道了别。
　　走出店门，我真切地感到了陈干事放松的心情，想到适才发生的一幕幕，品味这位年轻宣传干事的一番话，我禁不住深深感慨，感慨他对来泉州创业的外地人倾注了如此大的关注。
　　那一句“很不容易”，说明他十分了解横亘在外来创业者一生中如磨盘般的沉重；那一句“别吓着他”，表明他格外重视外来创业者起码的安宁、尊严和自由；那一个担忧的眼神，体现了他对外来创业者同样倾情地体贴与呵护；那一句“别让他为难”，流露出他对外来创业者发自肺腑的既人道又人性的关怀。
　　也许有人会生出疑问，此种情形会否是一种极端的特例，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在泉州，我们曾了解到这样一个事实，泉州外来创业的人口相当多，到1994年已呈现“五十万人奔泉州创业”的壮观局面，其中除了外来打工者外，以外来投资者为主的个体私营企业，可以说撑起了泉州经济的半壁河山。
　　如此多的外来打工者在泉州，劳资纠纷自然少不了，记者从泉州石狮法院了解到，仅1995年，该法院审结的1067件劳资纠纷中，原告均是外地打工者，被告都是当地人，而判决结果竟然全部是打工者胜诉！由此可见，在泉州，外地打工、创业者所得到的重视与呵护，是有宏观背景的，例如强有力的法律支撑。那位宣传干事的所说所为，只不过是对这种背景与支撑从具体细节上给予了详细的注释而已。
　　超然的关怀是一种极高的境界。倘若我们与外来创业者作换位思考，试想一个人远离骨肉家园到外地创业求生，而所到之地官员不对其加以保护，其人其事业，岂不若一叶失舵小舟漂泊于无边大海，前无岸涯后无边际，遇险无人施以援手，所有的干扰于他犹如狂风猛浪，他怎能不时时担心桅折樯断，那后果只恐是早思逃脱苦境，哪有信心、实力坚持在外地创业振兴？
　　泉州采访给我们以很多的启迪，时隔多年，那位年轻宣传干事对我们重庆“老乡”那爱惜的眼神仍使我久久感动。回观重庆，也早已敞开胸怀迎接了无数的外来投资创业者，愿他们在这美丽的城市与乡村，也能处处享受到如此周到细心的关怀与呵护，感受到如此人文、人道的爱惜与体贴。
　　有这样一个比喻，就当地而言，每一个外来创业者都是一个个花瓣，但花瓣、叶、枝，不能组成一束束鲜活的花朵，如若当地所有人士一齐努力，把外来创业者的生存要义放在首位，全力帮他们解决生活疑难、创业关键，全力为他们营造一片合适的土壤，给他们一个扎根点，他们就可以枝青干绿、根深叶茂、繁花似锦。如此，我们的重庆、我们的西部、我们的祖国将处处叶活花鲜、山河锦绣！

果真当了一回“上帝”

　　“顾客就是上帝”，此话一听便让人如坐春风。这种理念拿到现在来说已不足为奇，在商品充足的当下，可以说我们许多人都已经当了无数次这样的“上帝”。遥想多年以前，胆子比较小的我，就不曾想过自己也可以试着当＂上帝＂，特别是进大商场购物，有多少次的不满意都很少找营业员论曲直是非，怕争吵、怕麻烦，因此也就放弃了当“上帝”的非分之想。
　　可当年，我的闺蜜用她当过“上帝”的成功经验打动过我。当时，她告诉我，前两天她与先生先后在某大型商场给儿子买了条同色同尺码的长裤，想退掉一条，于是她找到专柜营业员，十二万分客气地欲诉说缘由，谁知话才开头，那位营业员比她更客气地说：“请问您是不是想退货？我给您开个单子，就可以退货退款了。”
　　看来，顾客的“上帝”待遇也不难落实，这不，转眼我就碰上了。
　　那是一个初夏的周末，我一高兴，便应朋友之邀，一行三人来到了解放碑当年颇有名气、装饰豪华的一个大型商场。刚进店门，三人便驻足于那五颜六色的金丝绒秋装柜前挪不动步了，模特身上的那件衣服款式、质地直直地勾住了我们的眼光，于是会心一笑决定集体掏腰包。接下来的关键就是挑色彩了，赤橙黄绿青蓝紫，色色齐全，让人眼花缭乱。我们三位皆属淡汝低调派，俩朋友都选定了银灰色，很雅致，我也很喜欢但不敢与她们太保持一致，否则进进出出岂不成了一支小分队。于是抬眉间盯上了那件套在模特儿身上的宝石蓝秋装。柜台营业员问我：“您想好了要这件吗？”“想好了!”“上帝”毕恭毕敬地回答，于是要求她上凳从模特身上取下这件衣服。“您付款了我才取！”导购面带微笑却态度坚决。“好好！”我忙不迭地付了款，急急接过衣服往身上一试，方知不妙。
　　这件宝石蓝上衣穿在模特身上细腰高胸，确实显得高雅端庄。而我一套上却觉得衣号偏小且色彩太艳丽，不适合我。“上帝”后悔了，想再换一件颜色更低调、大一号的墨绿色上装，不想麻烦来了，这件墨绿色秋装属于另一个厂家。眨眼间，同一柜台的两位营业员变成了不同的“厂方代表”，买这件可以，退那件不行!
　　于是朋友和我一起说好话、道歉、请求帮忙……大概是被“上帝”的耐心和诚恳态度所动，“宝石蓝”方营业员同意明天来换。想到今天团体作战尚未成功，明天我单枪匹马焉能取胜。再一想度周末、花重金买个“不满意”，“上帝”今晚肯定要失眠，于是乎决定再坚持最后5分钟。事情就有这么巧，最后2分钟竟然柳暗花明，来了另外两名营业员，我才解释了两句话，俩人同时拍板：“该换!顾客不满意就是理由。”于是办完退换手续，三名“上帝”拎着各自满意的金丝绒套装出了店门，这才发觉，夜幕已降临，眼前已是温暖人间的万家灯火。

平凡的一天

　　这一天的沉重是从早晨开始的。早晨出门，我习惯性地用力将防盗铁门砰的一声拉上，站在一旁的郭老先生有些惊诧，随即慢声说道：“关门不可以这样大声的，会吓着邻居，对旁人也不礼貌。”我同意地点点头，觉得是有些不应该，心想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觉察到这点呢。
　　年近八旬的郭老先生早年就读于重庆市第九中学，也就是如今的重庆清华中学。他离渝已半个多世纪，曾留学美国、英国，现定居新加坡。由于他早年与我舅妈是同学，所以他特地来邀请我们一同去观览重庆市容，同时亦可与舅妈叙述当年的同窗往事，以了却他多年的心愿。
　　他提议乘中巴，我们上车后，但见他脸上有一种研判神情，车行里许，他便讲道：“这车发动机工作不错，但车外部状况及卫生比较差。”我眉微皱，觉得他有些刻意挑剔。不过后来的一件件小事让我领教了他一连串善意的批评。如我们从某售票处乘坐电梯下楼，当时梯宽人少，我们正欲并排下梯，可他竟然坚持与我一前一后走成一条线下楼并对我大声说：“几人并排上下梯不好，占道太宽。”在下最后一梯时他停住说：“像这些地方的地砖，应当换颜色或做标记以示区别，否则行人容易摔倒。”此时我开始理解他的唠叨，点头称是并对他留心这些细节感到很是难得，如果我们每个人在日常行为举止中都像郭老先生那样为别人的方便多着想，生活的天际上将少了许多阴霾、多了几分阳光。
　　对重庆好的变化老先生则赞不绝口，在他一路“变化真大”的赞叹声中，老先生执意要去看看他记忆犹深的较场口，于是我们辗转来到了较场口。当他正处在“此地相见不相识”的眩惑中时，突然见一个“挑夫”挑着两堆倒悬的活鸭从十八梯走了上来，老先生愣了一下，手指鸭子告诉我：“这可是违法的，虐待动物！”我忍不住笑了说：“我们这里没立这个法。”心想，这些鸭子反正也要杀，难道你在国外不吃鸡鸭?老先生好像看出我的心思说：“要吃这鸭子就一下杀死它，不能让它们这样活受罪。”老先生这般认真，我不敢笑了。
　　为了放松一下心情，我建议去商场给老先生的孙子买玩具，他欣然答应。谁知在过斑马线时，出现人车乱穿的情形，老先生又很奇怪道：“怎么能这样？行人要过斑马线，哪怕没有一辆车过，行人也得等绿灯亮了才能过。”“是要做到这一步，重庆也在慢慢改变。”我一边安慰着一边攥紧老先生的手，紧紧张张横穿过了公路，来到商场的玩具柜。谢天谢地，这里的一位女售货员给了我们非常可人的微笑与周到的服务，老先生高兴地挑了一只电动小熊猫，露出了出门以来最满意的笑容。我充满敬意地望着眼前这位白发老人，蓦然想起一位著名作家的话：人间如真有所谓英雄，真有所谓伟大的人物，那必定是随时考查人间的生活，随时坚强地喊“人间怎么能……”，而且随时在谋划、在努力的。
　　文明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许许多多这样的细节所构成，这事虽已过去了若干年，可我却很难忘记与这位郭老先生度过的这平凡而又有些沉重的一天。

铜鼓滩漂流记

　　直到走近铜鼓滩，心里还在犹疑，漂或是不漂, 魂灵深处似乎有两个声音在争执。位于万盛城区以西、渝黔两地间的早渡河铜鼓滩峡谷漂流，被誉为川渝黔第一漂。据说12公里漂程中，要经过29个滩，滩滩景不同，恐惧与诱惑同在，于是我一咬牙关决定，漂！人生能有几回搏, 何不鼓足勇气在惊险中体味一次生命的浪漫与喜悦！于是我们一行十多人穿上红色的救生衣，分几路踏上摇晃的橡皮船，从碧水荡漾、有洪荒气象的长塘口出发，开始了领略“一瀑、二岛、三峡、十滩”无限风光的万盛铜鼓滩之漂。
　　“开漂喽！ ”随着领漂员声震峡谷的一声长吼，十多只满载漂流者的橡皮船先后冲向波峰浪谷。此刻，我顿觉船尾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猛然一推，推得我们两耳生风、灵魂飘逸，思想已从低处升高，转向大自然所有的生命和激情，并从中体验到一种肩负宇宙重压的快感。
　　尔后的漂程，我们经历了无数的大惊大喜，以至于女同胞们个个在惊呼欢叫中声嘶力竭。那时刻，只觉山的沉默与水的怒吼是那样真挚。从谷底仰视，但见两岸峰岭参差，满眼苍翠，云缭雾绕，令人畅怀；观身前身后，激流澎湃，逐浪排空，洪涛波涌，轰鸣如鼓，令人心悸。
　　要描述出漂流的真实感觉，文字显得苍白乏力。那感觉很新奇也很迷蒙。有的名胜风景虽然很美，但有时难免给人一些纯风景的单薄感。而漂流不同，在强烈的颠簸起伏间，满目的风景旋转飞逝，翡翠般的浪花推挡不住地向你扑来，人与山川便作了一次次清凉甜意的吻接。大体说，去漂流，你至少会有三种感觉：一种是过滩，风平浪静，水如少女般温柔多情，这是你心动神摇、尽情领略旖旎风光的大好时刻；一种是过峡，奇险备至，浪如猛士般撼天动地，这是你动魄惊心、放声呐喊欢呼的绝好时光；再有一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比如我们这次漂流，船至羊跳峡，水急浪高，一船人本来无事，谁知几位女士兴奋中跳跃惊呼，以致船身倾斜，而船上男士又欲演一幕“英雄救美人”的故事，于是险上加险，弄得我等惶惶然如临绝境，瞬间便有一种濒死的体验。事后回味，那竟是一种别样的坦然，一种对于生存本质的洞察，以及对于人所具有的有限性的体认。经过之后它使人醒悟，人，不应该为了世俗的应酬、为了去适应某些人、为了一些蝇头小利，把自己的年华浓缩在某些公式中，从而失去许多本该心旷神怡的日子。
　　大文豪苏轼有《出峡》诗句：“入峡喜巉岩，出峡爱平旷。吾心淡无累，遇境即安畅。”处于现实中的我们，常常是人生大道多歧路，难免有大小痛苦横亘胸臆。感谢铜鼓滩，是你让我在惊涛骇浪中饱享了大自然的呼吸吐纳，并以宁静之心，细致地体验了一次生命的庄严与欢欣，更有大千世界的盎然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