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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古典主义的正典之作
——评刘慈欣短篇科幻小说集《流浪地球》
  经过中外科幻作家两百多年孜孜不倦地创作,科学幻想早已经超越了青少年、科普和未来三个标签所标记的领地,将自己的疆土扩展到更为辽阔的宇宙。其庞杂繁复的程度,早已令科幻研究者难以用简短的词句来对科幻的内涵与外延进行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义与分类。
  南方科技大学人文科学中心教授吴岩根据科幻作品所呈现的“科技观、未来观、宇宙观”的不同,创造性地将科幻分为科幻古典主义、科幻现实主义、科幻现代主义与科幻未来主义四种流派。这种四分法,纲举目张,几乎能把古今中外所有的科幻囊括进去。而刘慈欣的科幻创作是典型的科幻古典主义,短篇小说集《流浪地球》中的六篇小说就集中体现了该流派的特征。
  科技是什么?科技与人类有着怎样的关系?人类该如何对待科技?科技是否值得信任?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就是一个人的科技观。刘慈欣认为,科技确实需要反思,但绝对不能假借反思之名,对科技进行无限度的妖魔化。他充分相信科技是国家和民族振兴的希望,是全人类通往未来的必由途径。这一点,在《流浪地球》与《地球大炮》两篇小说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在《流浪地球》中,太阳提前老化,为求生存,地球人倾全球之力建造行星发动机,驱动地球,离开太阳系,去寻找新家园。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长达2500年的悲壮之旅。人类所能仰赖的,就是一万多座行星发动机,还有对太阳提前老化这个观察和预测结果的信任。在小说里,最大的危机不是太阳提前老化,而是有人认为太阳提前老化是联合政府的谎言,遂发动叛乱,推翻联合政府,捣毁行星发动机,直到太阳真的氦闪(核聚变)了,“流浪地球计划”这才得以继续执行。
  在《地球大炮》中,为应对资源枯竭与环境污染的危机,中国从漠河挖一个隧道,穿过地心后抵达南极,由此开启了对南极的全面开发。然而,在建设与运行过程中,遭遇事故,地心隧道被废弃,该计划的主导者也被民众视为有史以来最大的恶魔,遭到报复。若干年后,地心隧道被改造成将宇宙飞船发射到太空的大炮,简单、安全,最关键的是价格低廉,由此开启了全新的大宇航时代,一举解决了资源枯竭与环境污染的问题。
  未来是什么?未来是可以预测的吗?未来与过去、与现在有什么关系?是相同还是不同?哪些地方相同?又有哪些地方不同?对以上及相关问题的回答,就是一个人的未来观。刘慈欣相信未来是美好的,光明的,虽然道路曲折,甚至灾难深重,但值得为美好未来的到来去努力。《中国太阳》与《微纪元》就是这方面的代表。
  在《中国太阳》中,一个叫水娃的农民,为了喝上不苦的水,从一个永恒干旱的农村出发,去挖矿,去擦皮鞋,去当擦洗大厦外墙的“蜘蛛人”,去太空中当“中国太阳”的“镜面农夫”……时间在变,地点在变,梦想在变,水娃对这个宇宙的认知也在变。当水娃认识到“有人满足于老婆孩子热炕头,从不向与己无关的尘世之外扫一眼;有的人则用尽全部生命,只为看一眼人类从未见过的事物”后,毅然决然地驾驶退役的“中国太阳”,踏上了飞出太阳系的梦想之旅。在这个故事里,水娃的所有梦想都一一实现了,既因为水娃自身的执着与坚韧,也与彼时中国国力蒸蒸日上密切相关。
  在《微纪元》中,太阳将发生灾变,人类尝试了无数种方案来解救自己,最终的解决方案是用科技将所有人的体积缩小到十亿分之一。与这个不可思议的方案相匹配的,是洋溢在全文中的理性乐观主义。刘慈欣写道:“微人对人类的未来是乐观的,这种乐观之巨大之毫无保留,是宏纪元的人们无法想象的。这种乐观的基础就是微纪元社会尺度的微小,这种微小使人类在宇宙中的生存能力增强了上亿倍。”如果有更大的灾难来临,一艘飞船就能把全人类运走,而“在太空中一块不大的陨石上,微人也能建立起一个文明,创造一种过得去的生活。”
  在科幻的语境里,世界这个词显得渺小,而宇宙是比世界更辽阔更浩瀚也更难以想象和体悟的感知对象。宇宙是可以认识的吗?认识宇宙有什么用?宇宙与人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对以上及相关问题的回答,就是一个人的宇宙观。在刘慈欣的宇宙观里,宇宙是无比美丽的,虽然神秘但是可以认知的,并且对人世间的事情是有决定性作用的。
  在《全频带阻塞干扰》中,由于电子设备的落后,令战争中的俄罗斯一方节节败退。为拯救祖国,航天员驾驶“万年风雪号”撞向太阳,激发出的太阳风暴抵达地球后,将交战双方的电子设备全部摧毁,俄罗斯获得了宝贵的反击机会。在这个故事里,“万年风雪号”本是近距离观察和研究太阳的太空站,对太阳有深入的了解,这才有“万年风雪号”撞击太阳、人为激发太阳风暴、进而改变亿万公里之外的战局的悲壮与奇迹之举。
  而在《乡村教师》中,身患绝症的乡村教师,用自己最后的生命之火,为乡村的孩子讲述了“牛顿三大定律”。与此同时,在银河深处,碳基联邦决定在硅基帝国周围修建隔离带,隔离带内的所有恒星将被摧毁,除非这个恒星系里有3C级以上的文明,而太阳正好位于隔离带中。当碳基舰队对地球文明进行等级测试时,随机抽取的对象恰好是乡村教师的那几个学生,问到的问题也恰好是“牛顿三大定律”。借助这个宇宙级的高考,刘慈欣传达出这样一个观点:“牛顿三大定律”是人类对于宇宙的基础认知,而对宇宙的认知达到什么高度、深度与精度,将决定人类的存亡绝续。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更是如此。
  相信借助科技,可以认识更多的宇宙奥秘,相信科技能够创造更加美好与光明的未来,这便是科幻古典主义最基本的信条。回溯历史,儒勒·凡尔纳是科幻古典主义的开山鼻祖。他的一系列作品如《海底两万里》《从地球到月球》等等,都传达出这样的理念。凡尔纳以降,一大批科幻作家有意或无意进行了科幻古典主义创作,赋予了科幻古典主义更鲜明的特征。比如,世界科幻三巨头之一的阿瑟·克拉克,其作品《天堂的喷泉》《与拉玛相会》等等甚至取得了超越前人的成就。刘慈欣曾在不同场合表达他对阿瑟·克拉克的喜爱,称自己所有作品不过是对这位前辈的拙劣模仿。这虽然是他的谦虚,但也说明了科幻古典主义这一流派在科幻史上的传承。是的,《流浪地球》这本科幻小说集,篇目虽不多,乃是科幻古典主义的正典之作,其阅读价值远远超过书籍本身。